《江湖儿女》：叱咤江湖后他们成了有犯罪前科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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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斌哥和巧巧的恩怨纠葛，贾樟柯在《江湖儿女》中重现了 80、90 年代的本土江湖梦。无论你厌恶或是怀念，这个江湖曾我们身边，也已经消逝——它是那根卡在喉头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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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小说家：梁子非
叱咤江湖后他们成了有犯罪前科的普通人
《江湖儿女》不是一部类型片，只是一部涉及到黑帮犯罪的剧情片。熟悉贾樟柯导演作品的人都知道，这部片子里的故事和「江湖梦」，其实不新，更像是导演的一个既往总结。令人惊喜的是，它表现了 80、90 年代开始出现在中国的「当代古典江湖」的整体特征和它到了 21 世纪的穷途末路，就像我们经历的现实，是慌乱的，甚至是荒诞的。
斌哥：行走在「古典江湖」的穷途末路上
每个人都有一个江湖梦。所以，探讨江湖，其实也是在探寻梦境。「江湖」于我，是徐克电影里的江湖，侠客们快意恩仇，像一场梦；也是吴宇森电影里的江湖，枪声大作白鸽纷飞子弹不要钱，让人心生豪情；更是杜琪峰的黑帮江湖，帮会组织架构严密，杀手都像青春偶像，魅力四射。当我看完《江湖儿女》的时候，感觉有一根刺卡在我的喉咙。因为这个江湖，不是发生在香港，而是发生在我们身边，身临其境，如鲠在喉。
电影中，斌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对江湖最基本也是最朴素的理解。现实里的江湖，其实出现得比影视剧更早一些，我把这个阶段叫做中国当代的「古典时期江湖」。年纪稍长或者熟悉社会变迁的朋友，对 80 年代的「严打」应该记忆深刻。90 年代规模巨大的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犯罪更是霸占了报纸特刊长篇纪实报道的版面。一些引起社会轰动的黑社会犯罪案件，促成了几部黑帮犯罪题材电视剧的拍摄热播，捧火了一些现在依然活跃在银幕上的演员。比如孙红雷，他饰演的经典形象刘华强（电视剧《征服》）让人不寒而栗。
我的小说创作也写到了当代江湖，涉及到一些黑帮犯罪故事。按照我关于江湖的理解，江湖分三个层次：武侠小说中的江湖，香港电影类型片中的江湖，大陆改革开放后的社会乱象（真实江湖）。武侠小说中的江湖和香港电影的江湖，是中国大陆江湖故事的启蒙者。武侠小说和香港电影中的江湖，为当代的大陆读者和观众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江湖世界。香港电影中江湖的世界观、人生观，通过传播介质，深刻地影响了当时大陆的黑社会犯罪组织。所以，在《江湖儿女》中出现了斌哥组织手下看香港黑帮电影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黑社会人士的滑稽场面。现在的人看到这个情节会觉得比较冷幽默，但在当年，这是大陆黑帮犯罪组织学习的一种方式，并不可笑。如果当时的你是他的小弟，嘲笑大哥竟然是看电影学习如何当大哥，说不定会被暴打一顿。
斌哥带领众小弟看香港电影学做黑社会
《江湖儿女》给了我一个惊喜。这部电影表现了的 80、90 年代出现的古典时期的江湖的整体特征和它到了 21 世纪的穷途末路，就像我们的社会变革，是慌乱的，甚至是荒诞的。电影中斌哥和巧巧，是一对恋人，是从煤矿上混出头的黑帮男女。黑帮都有派头，有固定的聚会场所（麻将馆），拜关公，和香港电影中的社团一模一样。斌哥作为老大，谈笑间解决弟兄之间的矛盾，不动声色中帮二哥摆平拆迁户（造谣者）等等，都是江湖中话事人做实事的细节表现。这些江湖仪式，在我的观影过程中，偶尔让我哑然失笑。可笑不是因为故事情节不真实，而是太过于真实反而显得可笑。
巧巧：被放逐在乌烟瘴气的「后古典江湖」中
其实，《江湖儿女》的主角并不是斌哥，而是巧巧。在大陆黑帮中，混黑社会的女性很少，能混出头的更是凤毛麟角。巧巧行走江湖，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她在大同街头因为要解救斌哥，震慑小喽啰，向天开的那两枪，是她江湖人生的巅峰，也是悲剧的开始。
巧巧和斌哥作为从 90 年代走出来的古典时期的黑帮人士，重义轻利，所以最后也没积累下什么原始之本，反而是他们的小弟中有些人得以利用积累的资本成功洗白。斌哥和巧巧最后并没有走上人生巅峰，开上豪车，天天打高尔夫，和上流人士谈笑风生，而是变成了拥有犯罪前科的坐过牢的普通平凡人。应该说，从「古典江湖」走出来的他们，在「古典江湖」消失后乌烟瘴气的现实中，是不太适应的。
相比起来，巧巧适应得更好。行走江湖需要技能傍身。电影中，巧巧行走江湖的谋生技能，我猜是在服刑坐牢期间学到的。就像我的广西老乡，「不打工运动」发起人网红窃格瓦拉曾经在新闻里说的那样，监狱中毕竟「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巧巧耳濡目染学会一些谋生技能根本不是事儿。所以，巧巧出狱后，在寻找斌哥的路上，受困之下使用点小手段谋生合情合理。巧巧发现当下的江湖，当年的组织已经是「企业化」了，再也不是一个松散的重义轻利的江湖，所以，她是失望的。
混进酒席喂饱肚子的巧巧已经有了混江湖的技能
同样失望的还有斌哥。他被抛弃了，特别是脑出血后被曾经手下的小弟「大学生」抛弃，送他回大同。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哥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残废，也只有还保有古典江湖执念的巧巧收留了他，并让他保留了曾经的黑社会大哥仅存的尊严。但斌哥也是有骨气的，恢复行走之后离开了巧巧，像一个来自旧时代的黑帮大哥，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影片中，斌哥说自己是江湖上的人，巧巧说自己不是。影片的最后，巧巧变成了江湖上的人，斌哥其实早已经离开江湖。就像一句老话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斌哥被江湖社会淘汰，巧巧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继续她隐秘的江湖人生。我相信，巧巧在开麻将馆谋生的同时，是参与黑社会犯罪的。因为电影的最后，她躲在麻将馆的门后，看着她的小弟们出门去交易，从其隐秘的行为来看，应该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吧。巧巧，最终还是会走向不归路。这是我走出影院后关于巧巧人生结局的思考。
巧巧寻找斌哥的路途，属于自我放逐的过程。她在路上遇到的其他江湖人士，其行走江湖的手段如此低级。如果行走江湖都要和扒手、骗子混在一起，那这个江湖已经让经历过古典江湖时期的人非常不齿了。当下的江湖是乌烟瘴气的，没有规矩，没有义气，只有蝇头小利。江湖已经不是当年的江湖，人也不是当年的人。
片中，巧巧在新疆忽然看到 UFO，与我 2017 年写的一部中篇小说中的一段情节不谋而合。当然，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过贾科长这部电影，只能说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宇宙的囚徒终究因为 UFO 得以脱离囚徒困境，巧巧也因此得以解脱，放下和斌哥那段感情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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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事脉络来说，《江湖儿女》是《任逍遥》的故事延续，在片中，还用了《三峡好人》的素材，也是另一个惊喜。《任逍遥》中的斌斌长成了斌哥，但是，巧巧还是那个巧巧。我相信，这是时间送给贾樟柯导演的礼物。
2013 年初夏，我有幸一路沿着陕晋交界的黄河漫游晋西北，也就是电影中故事发生地大同附近。在路上，我们的车因为动力系统出毛病，忽然坏掉了。在路边修车的时候，看到一个大佬开着一辆敞篷法拉利在黄土高原的乡村土路上飞驰。
他的神态是那么旁若无人、怡然自得，全然不顾土路上的滚滚灰尘会弄脏他的奢华跑车。我就想，他应该是个土豪吧，是个已经破产，却人倒派不倒的煤老板？又或者，真的是个江湖人士，因为给老板们摆平不少惊天大事积累下不少的家产，得以成功洗白的黑道大哥？虽然，彼时的山西，煤炭产业已经日渐式微，因煤炭爆发的土豪破产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远走他乡者不在少数。
当然，我在晋西北的偶遇和贾樟柯导演的电影没什么关系，只是从另一方面佐证贾樟柯导演的故乡山西是一片藏龙卧虎的神奇土地罢了。
本期值班编辑：陈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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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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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 -
梁子非，来自中越边境，长期生活在西北。出版有长篇小说《赏金猎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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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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